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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ilway Longings’ by Rasel Chowdhury. The winner of Sumdani Art Award 2016.

文|Fiona Cheng 鄭惠文

(原刊於藝術家雜誌491期,本文更正了若干細節)


孟加拉沒有任何當代藝術機構,為期四天的達卡藝術高峰會,更像一個快閃美術館(pop-up museum)。不過,如果在城市裡繞一圈,便會覺得這座快閃美術館,簡直像一座從外太空掉下來的東西。走出國家藝廊展場,裹張毯就睡在路邊的人、乞討的孩子、因氣候異常比往年更冷而燃燒垃圾取暖的窮人,街頭境景跟被層層保護的藝廊內部空間形成激烈對比。但即使貧窮隨處可見,藝術仍是被需要的,孟加拉的經濟正在起步,除了資本家與精英階級,正在崛起的中產階級對藝術與文化有強烈需求,藝術家天生的創作慾望依舊源源不絕。

孟加拉的美術界並非毫無動靜,1981年在聯合國、歐洲、日本等國的資助之下開辦「亞洲藝術雙年展」,並連續舉辦至今。這場大型藝術活動中,雖然其保守與貪腐一向為人詬病,整體風格偏向本土學院的現代藝術語彙,只鼓勵特定創作風格的藝術家,以及維護某些特定權威人士,但在資助交換條件下,孟加拉藝術社群仍可欣賞到部份歐洲與日本概念創新的藝術作品。然而要跳脫內部結實權力結構仍有難度,具有公信力的藝術史研究及藝術史的書寫仍只能由外部勢力的海外藝術機構進行才能讓內部願意相信。

為何詮釋南亞當代藝術?

第三屆的達卡藝術高峰會共吸引了十三萬八千的參觀人次,幾乎是上一屆的兩倍,今年免費對外開放的時間也比往年更長,水洩不通大概是形容觀展經驗最佳的詞彙。桑塔尼藝術基金會(Samdani Art Foundation)定義中的南亞,除了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尼泊爾、不丹及斯里蘭卡之外,緬甸也在範圍之內,戴安娜策劃的《半結構探勘》中,阿富汗也劃分在「南亞」國家中,南亞到底是誰似乎都不是被指稱的人自己定義的,但也透露出DAS下一屆前進中東的野心。這個號稱「南亞最大藝術平台」,意欲用「南亞藝術社群」名義,向世界發聲宣示自我。但是,南亞各國/各區域之間的歷史紛爭如千絲萬縷般糾纏難解,分裂戰爭國土劃分資源鬥爭尚未了結,諸國的交流與合作並不似東南亞國協那般是個實質存在的政治關係及經濟共同體(從上一屆威尼斯雙年展巴基斯坦與印度合開的國家館能掀起的風潮便是在這樣背景之下才存在的),各國矛盾與鬥爭事實明顯可見,某印裔藝評人便批評質問,到底該如何忽略歷史與複雜現狀,去指稱一個仿若共同體似的「南亞」?抑或「南亞」的主語到底是誰?

但觀看「南亞」的欲望是越來越不可忽視的存在。無論各大全球性權威美術館或者小如台灣組織者,難以輕易旅遊的南亞一直仿若一片神秘新大陸,在歐洲經濟危機、全球保守主義興起之際,殖民經驗受創深刻、後殖民論述發展極度豐富的南亞似乎被寄望些許能夠提供世界下一個答案。這次有將近700位國際藝壇活動者參與盛會,包括知名藝術家、明星策展人、藝評人、藝文媒體、研究員、學者,甚至連拍賣公司也送上球探來獵捕新的貨色。

不被看重的在地藝術家——語言與時間

奇怪的是,在這個號稱提升南亞與孟加拉在地藝術家可見度的藝術盛會,所有論壇進行的語言卻只有英文,所有發表者皆須以英文發表,無配置孟加拉語口譯,內容討論的藝術分析與文化生產,幾乎也都以歐美脈絡的學術術語所填塞,而這些論述經常讓人感覺到缺乏紮實在地研究,忽略了孟加拉與周邊國家的區域文化社經脈絡與困境,更像是自顧自地空降給另一塊西方論壇飛地。也因此,綜觀台下聽眾,大多都是來自西方面孔以及印度與巴基斯坦的參與者,極少有孟國的聽眾。有些說不過去的是,其中一場論壇討論「外於中心的藝術——另類藝術實踐」,八位來自斯里蘭卡、緬甸、印度、孟加拉、巴基斯坦的在地藝術組織者,分別只分配到八分鐘的發表時間且不許延長,導致論壇幾乎沒有相互對話的時間,相對於其他論壇場次的海外機構策展人擁有更充沛的時間侃侃而談。論壇的設計似乎是以通用英語的印巴菁英份子及西方藝術機構為中心,在地藝術實踐者似乎是「配合」的角色。

不被看重的在地藝術家——空間與資源

達卡藝術高峰會十七位特別企劃的個展都反映了相當高級的品質,但給孟加拉年輕藝術家的《桑塔尼藝術獎入圍展》則沒有任何材料費;而Diana策劃的《半結構探勘》,參展的當地藝術家還要自行準備材料費。由孟加拉策展人Md. Muniruzzaman策劃的《靈魂追尋》(SoulSearching)、以及「孟加拉藝術空間展」,則被塞在最頂樓、不熱門的位置。不過,《靈魂追尋》的選件標準有時會令人感到疑惑,五十二位本土藝術家似乎更像為了衝本土藝術家參展人數(號稱65%孟加拉藝術家參與)、與孟國政府打好關係的手段。也許它倒是誠實地反映了孟加拉藝術的標準場景——觀念偏向保守的學院派、藝術本身不比權勢關係更重要。

便宜的策展——行為藝術館

南亞擁有相當密集的行為藝術家。複雜的政治、文化、宗教、哲學全都在身體上實現。達卡藝術高峰會也在一個月之前舉辦行為藝術工作坊,多位跨國行為藝術家引領南亞藝術家在城市街頭鑽探、演出,並選出五位參加達卡藝術高峰會。但主辦單位似乎對這個行為藝術館並沒有投入如其他展區那樣的照顧,行為藝術家皆為無償演出,一天演出六到八個小時(有些作品甚至更長)且連演多日,只拿到少許、甚至不足夠的材料費及少少支援,甚至有跨海而來的藝術家,表演前才發現主辦單位沒有準備好場地,最後還得自行架設表演空間,堪稱一切自己來的行為表演館。

從組織展覽、邀請海外權力人士來參觀、舉辦VIP宴會,達卡藝術高峰會的花費應是十分可觀的,除了孟加拉政府出資的10%,其他資金全是由桑塔尼基金會及其相關企業所籌助的。對比場外環境的貧窮景觀,我們可以很容易地在道德上感到愧疚甚至做出指責,但也許這種才是更快速、更實際的作法——讓外界擁有資源的人士親臨孟加拉的社會現實,感受當代藝術家的創作能量,進而觸發更多投資與海外展出的機會。也許這會是改變現狀的起步,但不可否認的,意識形態的衝突與文化競爭的妥協,也就不著痕跡地成為必須付出的代價了。

DSC02298Kabir Ahmed Masum Chisty, Dialogue Negotiation. Performance: 5th-8th Feb, 2016. (Photo: Fiona Cheng)

DSC01824阿里·阿斯加爾,行為表演〈界線以內,你的良心之外〉。Ali Asgar, Inside the Zone, Outside your Conscience. Performance: 5th-7th Feb, 2016. (Photo: Fiona Cheng)

阿提詩.薩哈(Atish Saha)的行為表演〈我母親子宮的記憶〉。

IMG_5458Sanad Kumar Biswas, me & ME. Performance, 2016. (Photo: Fiona Cheng) 註:藝術家在紅色袋子裡面,塗滿發泡鮮奶油(或者是刮鬍泡)。

IMG_5406吉大港替代空間「串連藝術空間」(JOG Art Space)空間展與Zahed Ali Chowdhury Yuvraj行為作品〈永遠在一起〉。(攝影:鄭惠文)



 本文研究旅費由國藝會補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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