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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三年前對北川弗蘭的訪談初稿,也就是【午後世間話】專訪「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總策劃人-北川弗蘭的【真正完整版】,突然然從硬碟中翻到。

雖然是翻譯初稿,許多文字沒有處理得很順,但因為發現它藏有許多重要的訊息,特別是北川弗蘭答應做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過程與契機,當時發表在所上刊物時因為篇幅的關係被刪掉了,是故重新po上,再次復習那段還很年輕的時段中曾思考的東西。

採訪、整理◎鄭惠文(訪談作於2010年7月,於日本高松)

訪談內容:

Q:台灣有些狀況與日本類似,農村面臨人口老化、流失、土地失耕的問題,台灣政府似乎想要直接將農業轉型,造成許多衝突與農田的消失,《大地藝術祭》以土地為本,用藝術進行最主要核心的「地域活化」,經過十年而有一定的成果。不只台灣,其他國家也許多人士前往越後妻有取經研究,企圖尋找新的出口。而北川先生是如何形成如此具有影響力的《大地藝術祭》的想法?

北川:回答問題之前,我請助理給妳我的書《大地的藝術祭[1]》,讀了那本書,我認為可以相當地了解我的動機,這樣就會很棒。

Huiwen:我已經買了。

北川:阿,那本很貴。

Huiwen:不過我還沒有讀完。

北川:讀過那本書後,就會很瞭解我做越後妻有的想法,對妳的訪談來說是一個重要文本。(茶) 在回答問題時,.... 台北的狀況怎麼樣?台北的情況跟台灣其他地方似乎不太一樣,台北想改變藝術的文化政策,或許有些是往現地製作(Site-specific)發展。有一些非常積極的研究員前來新潟研究已稍有成果的越後妻有,作為轉型之借鏡,這點讓我有些受寵若驚。

做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除了妳陳述的原因,還有一個影響的理由:韓國政府的改革策略。幾乎是舉國的力量讓韓國一下子就變化極大,變得不可同日而語,不像日本還在慢吞吞地停滯。韓國的現地政治其實並不佳,於是卯盡全力在衝刺上。內部反動、外部艱危他們不得不很快地下決定,決定的政策就執行得非常迅速。韓國可以說是因為這樣轉型的。

現有一種說法:「Creative city[2]」,這是歐洲中心發展出的概念。由歐盟統一規劃,就好像一個國家那樣,將歐洲同盟化。他們擬訂共同的政治經濟政策,文化方面則有非常久遠的歷史,特別是中世紀以來的「都市國家」,在當時是一個城市一個街區,發展至現有的城市世界。即使政治經濟同為一體,歐盟以「文化資本」理論為方法,突顯各個都市的特色,並且是由全體共同支援的。這個做法非常聰明,一開始希臘還沒有參加,但沒有希臘的歐盟就好像不是歐盟,因為歐洲文化發源就是希臘,會令人憂慮的就是文化性形態的毀壞,就像現在的「藝伎」瀕臨危機那樣。所以,可以這樣形容希臘:沒有希臘,歐洲就不是歐洲了。

那時候,希臘的文化部長是由一位女演員梅蓮娜.梅爾庫麗(Melina Mercouri)擔任。這位女演員是主演一部很老也很經典的電影「別在星期天[3]」(Never on Sunday)的電影明星,是那個年代的超級巨星,雖然是希臘的女演員(非英語世界的異國演員),在國際間卻擁有相當的高人氣。

當時,她公開反對希臘軍政府,認為軍隊壓抑了希臘的發展,她反抗的程度甚至到了要進監獄的地步。後來希臘政變,民主派推動民主,梅爾庫麗就上任新政府的文化部長,建造了不起的故宮。然後,在歐盟初期,她提出「文化絕對不能被孤立」的概念,其他國家跟著響應,最後形成「文化資本」的共識。即文化資本及其實踐。

然後根據文化資本脈絡,發展出「Creative city」的概念。舉例來說,礦坑之都、造船廠之城這些已經不合時宜的工業,用日文來說就是「重厚長大[4]」。這些重厚長大的產業幾乎已經無法生存下去,跟著產業發展的城市也跟著沒落,要使之回生不再是依靠工業,而是要藉由「文化」。

例如有名的新市中心,這些老城轉型成新的文化聚落。在這之中做得最好的就是法國的南特[5](Nantes),關鍵人物是 1996年的南特市長艾侯(Jean-Marc Ayrault[6]),最先以文化來復興城鎮的人,他將文化做為市府的重點中心政策。一開始也被大眾看衰,但市長果然就有市長魄力,真正用心地把想做的目標達成,是經過非常的努力,南特才會成為 Creative City 典範。艾侯帶領這個二十八萬人口的城鎮,很令人敬佩。

從歷史角度來說,令人遺憾地,南特其實是因為奴隸貿易才興盛起來的城市,也就是法國是從南特這個港城「進口」非洲移民。正因如此,艾侯市長認為絕對不可以將這段歷史藏起來,因為歷史是無關善惡好壞,它本身就存在於此,若不面對這段過去,城市再造也就等於失敗。這點很了不起,跟日本做法非常不一樣,日本在這方面就十分退卻,即使做過的事情也不承認,不管面對台灣、中國、韓國都是這樣,是一個隱瞞歷史的國家。我的出版社出版了一大堆書在罵日本不要再老是掩蓋歷史…,真是很糟糕 !誠實面對段歷史,認知我們是以奴隸貿易發展起來的城鎮,反而可以更輕鬆的去做事情,對吧?因為企圖無視歷史的說謊工程更浩大,很多祕密都不能談,限制自身又使事情做起來綁手綁腳。做為一個依靠奴隸貿易而興盛起來的城市,即使令人遺憾,還是不能不去碰觸。

南特人口二十八萬人,若加上文化圈、經濟圈的範圍則有約八十萬人,這點跟香川縣是很類似的。之後南特還跟聖納澤爾[7](Saint-Nazaire)用羅亞爾河(Loire)共同進行一項藝術計畫。

雖然一直強調南特南特的,重點還是城鎮自己的文化。例如要怎麼利用廢棄工廠的土地、把餅乾工廠、巧克力工廠變為藝術中心。而且如果只有南特市區並不夠,鄉下郊區也在計畫的規劃中。

而南特做這些的範本就是越後妻有,市長以下的職員幾乎全都來越後妻有見習。所以有些日本人聽到南特的例子時,就會說「那是仿效我們越後妻有~真是不簡單」、「法國人來學我們」日本人只要被外國人肯定就會很高興。畢卡索、米羅……這些都是法國擁有的,只要在法國巴黎,即使是角落的邊邊,日本人還是會覺得很偉大。或許這樣,越後妻有也乘著這個現象而被傳頌的吧。

到這邊,是形成越後妻有大概的前提。越後妻有在進行的時候,南特經驗、Creative city、文化資本等等的經驗與概念也就進到日本了。

Q:可以了解北川先生做越後妻有的心情,因為是自己的出身地,對土地、地方的那份感情促使你做了大地藝術祭。但是這次瀨戶內海國際藝術祭,您為什麼想做這裡?因為您對這裡的情感可能沒有像新潟那麼強烈。

北川:這個…… 雖然不知道公司方面會怎麼回答,但我的考量跟公司的想法可能不太一樣。輕鬆地來說,關鍵人物就是倍樂生企業(Benesse)的福武總一郎。福武先生以經濟人[8]來說是一位十分聰明的成功人士(也很有錢),頭腦真的不錯,從過世父親那邊接下社長一職。他還在東京的時候,原本想做汽車設計,但因父親逝世必須回去繼承家業。雖然過去十分投入努力追尋自己的理想,他也把它經營成一個大公司,但接下家業之後就不得不回到岡山的總公司;又想念可以追夢的東京,又不能把公司關掉,直到有一天聽說父親為了做為兒童露營區買下一些地,前往勘查,便起了去發展瀨戶內海鄉村內涵力量的念頭。

父親是位藝術收藏家,福武先生從父親所收藏的許多藝術作品中感受到藝術的偉大、及藝術家了不起之處,反覆思索為何藝術為何偉大。在反省中認同了瀨戶內海的美好,體認到東京大城市的怪異之處、日本怪異的地方。他其實很討厭日本,不過這也是因為在愛的基礎上才會討厭吧。日本是在政治經濟方面都失敗的國家,雖然我跟他的立足點不同,但在這邊卻有一樣的想法。日本在戰後的六十年並無法適應現地的政治。特別是冷戰之後,對亞洲來說美國就像一面牆。

美國是個不得不強大、急速竄起的國家,在這六十年中賺進世界大把的鈔票。還在與美國對抗時期的時候,日本的學習力是世界第一的。但是戰後二十年左右,幾乎都不學習了。現今學習力的世界排名變成第四十名,從第一名到第四十名。很遺憾的,結果大家都變笨蛋了(笑)。這是我們的世代,在我父母的世代更糟,在戰後他們是真的努力過的。結果現在變成笨蛋之後,日本就像美國說的那樣被壓制了。

在這段期間我們做的各種決定註定了這樣的命運,現在什麼辦法都沒有,在我做學生時候就有這樣的認知了。那時候有關於台灣獨立的討論,在各個方面都被欺負,我那時後認為台灣應該要獨立的,從歷史的角度來說,雖然會很辛苦,但個人認為應該去做。不過現在的政治情況我就不太了解了,這又關乎現實的條件。

日本已經不行了,福武先生也困擾於此,商業是公司做的事情,但對於地方,大家都有責任,所以想讓瀨戶內海有自己的力量。他也認為藝術是很有趣的,20年前在直島想做一個Benesse House,讓自己的作品收藏可以活起來,因為在藝術的場域中的,欣賞藝術作品的氣氛完全不一樣。所以在這二十年間,打造了 Benesse House、家計畫、地中美術館。就是自買土地自建築物,放自己收藏的作品。雖然自己事業成功,日本卻是越來越消沉,瀨戶內海的島嶼更加沒落,總覺得想要做什麼事情,同時也考慮自己的未來前途。

這時候福武先生來到第二屆的大的藝術祭(第一屆的時候他覺得很蠢沒有來),2003年也是開始有人覺得有趣、參訪人數開始增加的時候。第二屆結束之後,他就找我吃飯,說他真的很感動,幾乎不相信這是在日本發生的事、恐怕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案子了。

2006年,他主動說想贊助越後妻有,也很盡心的幫了我們。現在想想贊助的原因,果然還是為了自己的直島吧。「希望能讓直島也這樣的成功」說到這邊就很露骨了,我也了解他的意思。2006年十月(大地藝術祭已經結束),他開始跟我說對直島與瀨戶內海的構想。

但是如果只有直島是不行的,還是希望能讓瀨戶內海的七個島嶼興盛,開始將自己全部的財產做百年的規畫。「在未來的二十年,要不要跟我一起把瀨戶內海做起來?」、「好啊」。他不只是為了島嶼,也為了自己的財產。「現在是2006年,所以就一起做到2025年吧!」。大約兩年前又說,「還是不要二十年吧,十五年就好了。到時候年紀也很大了」。

所以我跟福武先生就開始計畫,火力全開地一同規畫。不過我跟他是非常微妙的關係,因為他畢竟還是上層社會的社長,而且我們常常會有十分相異的做法、想法。我是一個協助的角色,直島跟犬島本身就是福武先生自己做起來的,對之我不太提供什麼意見。豐島則是福武集團跟香川縣做起來的。其他的女木島、男木島、小豆島跟大島,則由我來擔當。構想則由我出,除了這些可以決定的事情以外我是沒有意見的。進行到某個程度之後,我們就去找香川縣政府談,福武先生當然是談錢的事情。

香川縣政府財務其實很緊,有八十萬的人口,只能發展觀光卻又做不起來。但其實香川有很強的觀光資本,例如小豆島等等,應該好好地將文化做為香川縣的中心。

我跟他們想法還是有些不太一樣,我希望能夠讓地方元氣起來,雖然福武先生也不斷地強調「地方」,但是根本來說還是有些不同,他希望能讓直島、他的藝術收藏有更好的環境,在這一基礎上再談「地方」,這兩者是一半一半的,所以這一屆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全力打「地域」之旗。

其實跟福武先生關係良好的策展人一大堆,或許也不太喜歡我的作風吧?不喜歡像我這樣有爭議的。不過他畢竟是個很會動腦的經濟人,就算自己不喜歡,為了達成目標還是必須找北川來做,非他不可……說起來其實是很神經質的。

在談計畫案時,香川政府最強調的就是觀光,並以此條件具體設計計畫案。雖然稱不上什麼條件談判,如果要做藝術祭的話只有一點我非常堅持,我要求必須把豐島跟大島納進藝術祭場域中,將瀨戶內海做為一個整體的概念。這些討論形成了瀨戶內海藝術祭最初的構想,他們也答應了。

不過,其中之一的大島是非常敏感的地方,做為當初隔離與治療漢生病患的島嶼,究竟要怎麼去做?這可是關乎生命、政治的敏感之處! 擔心做不好而不想將之納入藝術祭中,豐島也不想去做,因為島上的問題仍非常敏感,產業廢棄物的問題至今仍無法妥善的處理好。雖然把廢棄物處理好是香川縣政府的責任,他們也的確在處理中,不過那裡就像一個遺棄之島……擔心議題如果重新被社會矚目,會不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希望可以活化這些地方,期許讓瀨戶內海的全體都能興盛起來,我認為不去面對這些問題會使情況更糟。特別是四國地方,例如高知縣,只是他們不肯的話我就不會去做了。他們可以說是日本最低層最低層的失敗了,也沒有力量,可以說是日本中「最遠」的一個縣吧。所以,大家一起努力吧,我認為不團結努力我們很容易就失敗。

到這邊大約就是起始的經緯吧。

香川縣決定要做這個藝術祭,也決定由我來做藝術總監,對此我十分感激。福武先生任總策畫,他在我之上。如果他不替我做總策畫,藝術祭也無法做成。在討論初期,我有兩項重要條件:第一個,不可以將豐島跟大島排除在瀨戶內海全體之外;第二個,福武先生必須任總策畫跟我一起做藝術祭。雖然不這樣的話事情還是可以進行下去,但以我的立場來說,這關乎許多方面,因此我提出這樣的要求。

再來是錢的事情,福武先生在實行委員會也會出錢,但是這些錢用在建立李禹煥美術館、豐島美術館這兩項。配合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開展,準備好犬島的家計畫,也為此邀請波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 1944-)這些則是由我推展的。於是錢的部分其實是分成兩部分來使用。倍樂生企業也出了錢喔,家計畫、豐島美術館、李禹煥美術館,大約出了三十左右。雖然利益分配是一半一半,我想是妥協了。

到這邊是大約的整體架構了,希望應該是避免流於牢騷的談話吧。實際上,我做為全體的藝術總監是有點是硬著頭皮去做的。

不過為什麼是用「藝術」?雖然妳應該可以知曉……答案就是為了「地域」。在外在的多方因素壓制下,島嶼的活力流失了。可以用各種理由來解釋這個現象,但說到底,因為人口的流失使土地荒蕪,漸漸地就失去了元氣。而且不只是如此,地方的社區意識也被破壞了。因為人口減少,導致社區意識崩毀。就這個面向來說的有:大島、犬島的社區意識幾乎是被破壞殆盡。

因為大島的住民們(以前稱之患者、現稱住民)之前大約100人,過了一年就變成80人了....因為沒有小孩。犬島現在的人口也不滿 60人,也無法形成社區意識。女木島、男木島的人口各約兩百人,也是瀕臨破壞的社區意識。再來,直島人口雖然有約3000人,其中的 2/3人口是當地的三菱工業的工廠僱員,1/3才是島上住民,直島就像是分成兩邊的小鎮。住在直島後邊的 2000位住民很少會關心地方事物,幾乎就像獨立國。對於直島藝術進駐的變化,僅僅表示「不錯呀...」這樣的程度。真要說起來的話,這代表著地方的社區意識已經消失。

不要流於表面,而是真正把裡面做好,我總覺得要這樣。所以藝術祭中最適合形成商店的,就是豐島。人口雖只千人,但幾乎該有的都具備了。因為這個地方存在許多議題,以前的抗爭運動(參與的人跟不參與的人)、各個聚落之間的對立、還有老年壯年青年...這三個面向就各有很多問題了。不能不仔細地處理,現在只先用藝術去做,大家十分努力的去嘗試....當然,這裡稱的藝術,是把地方的寶物顯現出來。這也是所謂site-specific 的藝術。在尋找藝術作品途中應該會不停驚嘆「哇,好美的海!」、「島上的生活真不簡單!」,但是走在對立氣氛中也令人不安。所以除了道路的連結外,不能不取得與島上人士的連結。

針對這項所設計的作品就是「島kitchen」,「島kitchen」其實是一個非常象徵性的地方,改造位於村子聚落中的老舊房舍,利用周邊環境建造社區小舞台,讓藝術進駐舉辦音樂、舞蹈等演出,配上由居民媽媽們煮食的料理。象徵地來說,在這裡像一個相對安全的巢,島上的人與四村的人在這裡可以安全一些地交流、幫忙等,各派的人在這邊可以人情上地交流,就算爸爸們的關係交惡,媽媽們還是可以一起煮菜。雖然依舊緊張,在這裡或許可以慢慢地開展。

就這個意義上「島kitchen」是很象徵性的。直島並不是規劃島上所有地方,但豐島是預計朝這個方向去做的。反對的人、事件也跟著出現,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現在還是抱著「可以順利的做得到嗎?」的心情來做豐島。發揮這些島原有的特色、以及進駐可以凸顯特色的藝術家,這些應該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我認為不應該把所有的島都照這模式去做。

我在執行之前,福武先生問犬島要怎麼做?他想把家計畫交給我。福武先生做了他自己想做的設置,除此之外的事情就是由我來規畫了。從美術界的角度來看,還是希望可以做到頂尖…考量很多這類的事情,最後決定讓藝術家進駐,仔細的思索七個島嶼獨有的特色,謹慎地量身製作。

再者,談到藝術跟觀光的結合。當地居民他們是真正地在過生活,十分地不容易。雖然說世界上很多地區的人都是努力地生存下去,為了在某個地區生活,大家都是苦過來的。台灣也是這樣子。例如台灣的高雄也是從零開始打拼起來的,雖然說活在世上的人每個人都是辛苦過來的,但到了當代,全球化不好的一面促進都市化,造成許多無法解決問題。

最後世界就會只剩紐約、東京、台北……這些城市地方喔,這不管對台灣或者哪裡都不好。不管是台灣或者瀨戶內海,這個世界讓人跟人的關係削減了。瀨戶內海是因為人口減少導致社區意識的崩壞,我思考到這些島其實有非常美好的魅力存在,他們對生活的努力、連藝術家也讚嘆不絕、並倚之進行創作,讓前來參訪的人也感受到地方美好,這對大家都是一件好事,島上的人也應該擁有值得驕傲的事。因為人口流失,島上的人或許認為高松、東京比較家鄉好,但實際上未必如此。「果然還是自己的地方好啊!」如果居民這樣說的話我會很高興。因為人口減少土地荒廢社區意識崩壞,導致自己沒有可以驕傲的地方,也把自己過去所有的努力都否定掉了。所以,現在很多觀光客來訪,製造了地方的自豪感;自信出來,就可以把流失的轉回。

擁有自豪感另一個重要的是,必須是由島民們自己做出來的。不能從香川縣政府那邊找答案,特別是鄉村這樣的地方,國家也是一樣的喔,必須要跟很多人做真正的連結。日本做為島嶼,會讓自己閉鎖的事跡太多了,日本不能不主動跟世界各處做連結。島也是這樣,所以透過藝術,讓各方面的人前來,「緣(關係)」的產生,如果沒有「緣」很多事都做不到。

如果不能產生關係,就算來再多的人都還是一樣的。為了達成關係,藝術是一個非常棒的媒介,藝術會發掘土地的資產、寶物。

在一個人口流失嚴重之處,往往會嚮往美麗、說謊言騙自己,卻讓美的本質流失了。「人口嚴重流失」這個詞就像套上一個危機一般,我認為絕對不可以就這樣把它糟蹋。我認為抗爭事件是很重要的,在反對運動中也漸漸地被真實行動感動,例如:「小蝦隊真可愛」、「為了我們這麼努力的去做」,在付出勞力中透過關係會漸漸地改變居民反對的想法。

在這邊,最實在的東西就叫做「學習」,島如果不從中學習的話是不行的。並非是表面的學習,如果對自己沒自信,就只會對行政事務抱怨。現在政府的作法全部都還是這樣。我們不這樣做,當一個叫做「藝術」這個謎樣東西來到村子時,人自然會聚集。「哇,他們好努力,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因為人類都具有好奇心,我們用人對事物的好奇心來連繫地方。他們一方面抱怨著、一方面又達成關係的連結,來幫忙的村人可能又會帶其他人進來。於是,從2010年開始,這些關係會在島上以各種形式累積。這些關係的「緣」將會帶入各種可能,把這些可能性把可策動的情報、關係性等帶到島上。藝術就成為這些可能的突破點之一。

形塑這些事情開展的重點在於,那些已經令人感到失望的都會(例如東京)。雖然有賺錢的機會,東京的人開始發現自己僅是像一個機器人,拼了命地考試讀書,拼了命地進入大公司上班,很快地又被公司同化、搞爛,學生用自己年輕的勞動力追求ABCD的分數……。失去了做為人的熱情的人,來到瀨戶內海的女木島男木島上做事情,島上的居民雖然不會說,但我想是會感謝你們來幫忙,「地方」也一點一點地進入到你們的認同意識中。新潟就是這樣做起來的。雖然當初我在新潟的十日町並沒有想太多,任性地去做、也任性地成功了,但這十年的時間就改變了政府政策,現在十日町的政策中心就是藝術祭。

在很多方面都顯示,都市並不是一個很完善的空間模式,而人們會回到鄉下再次去尋找自己的舞台。

到這邊大約是全部的故事了。

Q: 在訪談中,北川先生認為居民起來反對,這是可以預期的對吧?那麼藝術祭的進行,若三年之後、十年之後,您有預計瀨戶內海的情況會怎麼樣嗎?您對未來的想像是什麼?

北川: 現在還不是很明確的知道。現在知道的是,期待被各界的人士注目。透過藝術祭,凝聚了許多資源、情報,在很多人的參與中,將會畫出新的關係來,在這個關係網絡中希望就會有新的事物發展出來。雖然是很困難的,但是這只會越來越好。說不定要到第三屆、第四屆之後,瀨戶內海未來的方向才會顯現出來。

Q: 在瀨戶內國際藝術祭中,我參訪所有島嶼的作品了,不過發現其中───高松市的居民好像不太跟藝術祭有關係的樣子,對這件事情您的看法為何?

北川:這個,或許也是一種連結的方式。很多觀眾來藝術祭,對地方會產生了一些問題。

新潟在第一屆的時候可是招致了很大的抗議聲浪,很多人都站出來了,這是一個好的發展。因為反對的同時就是代表地方的人對這件事情非常關心,知道有這份關心就是推動事務最好的鼓勵。跟著你所做的事運行,反對的人立場也開始鬆動,如果不這樣的話事情也不會成功。說到底,藝術其實是作為一種媒介,以現今狀態來說,反對事件、歷史事件等「危機」,轉個角度去想是很重要的。現在的日本人越來越不會去用腦思考了,所以事件的形成與發生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

Q:北川先生對居民反對的態度,可以充分的反映您在學生時代的運動經驗。(也曾有社運經驗的北川弗蘭)

北川:這個只是因為,不強壓自己的想法給別人。因為反對人其實跟自己都是一樣的,站在對方的立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A認為是正義的事情,B不認同而有他自己認定的正義,如果將A跟B的想法都考慮到,這樣比較好。

Q: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之後還會繼續進行嗎?

北川:2012年第五屆的藝術祭已經決定進行。我在之後也會漸漸的退出,雖然說我不做的話可能會不太行,但是應該要讓年輕人來做。如果十年之後他們可以承接的話是最好的。只是關於藝術策畫方面,是需要非常的纖細與敏感的感知,如果不注重的話是無法做到國際等級的。不跟地方的人聊天,或者說一句偉大的「我很忙」這樣,行動就無法發酵。關於地方的人、與藝術作品之間那種微妙的平衡,的確需要有非常敏感細緻的能力。不仔細衡量的話,十年後2019、2022年的藝術祭將如何走下去?這樣長期的計畫,多少也需要學校的協助的。

香川縣政府的瀨戶內海藝術祭典,也決定在2013年繼續進行。越後妻有目前確定可以做到2016年,從1996年來算的話是15年,初次地被地方認可、並且納入政策當中。

Q:在您的經驗中,做瀨戶內國際藝術祭跟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有哪些地方不一樣?

北川:人的不同。當然,在製作特色的時候,很多不一樣的事情也會跟著跑出來,人們的向量也會改變,並非關乎環境條件的好壞,到現在我仍面對許多矛盾,跟著藝術祭的走向許多問題也跟著出來。反對聲浪、大家各種想法都捲在一起了。到這邊,事物的本質就開始鬆動了,我完全不會想要很單純的做事。感動的事情、令人憤怒的抱怨啦,

我認為各種相異的意見出現,事情才開始變得有趣。這就是藝術有趣的地方,在藝術中的每個人都不一樣才是藝術最美好的地方。在其他方面日本人都被要求要有同一的行事,大家只能說「是! 好的!」,在這樣價值觀裡只有美術是跟其他不一樣的。但這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應該是讓其差異展現出來,這才是我認為最重要的地方。 [終]

[1]《大地の芸術祭》北川フラム,東京角川学芸出版,2010。

[2] 中文多譯為「創意城市」,因筆者總覺得語意有些微差異,故在此使用英文原文。

[3] 1960年上映,為梅蓮娜梅爾庫麗贏得坎城影展最佳女演員、奧斯卡最佳女演員提名、英國金像獎最佳女演員提名。

[4] 對照現今產業「輕薄短小」的趨勢發展。

[5] 位於法國羅亞爾河出海口的大城。

[6] 艾侯1989-2008年間,擔任過三任的南特首長。

[7] 羅亞爾河出海口的港口。

[8] 經濟人,即假定人思考和行為都是目標理性的,唯一地試圖獲得的經濟好處就是物質性補償的最大化。這常用作經濟學和某些心理學分析的基本假設。(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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