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蹟的靈魂——郭柏川紀念館「那個」「故事人」－Angelus Novus

圖｜城市故事人提供

穿過世外的車塵喧囂，走入悠恬謐靜的巷弄，東西向的小徑與日升月落平行，陽光可以直接灑在乾淨平整的地面。屋外的綠意盎然，已然暗示了牆內的繽紛精彩，厚重木門內，沈靜的紅磚外牆、沈靜的黑色屋瓦、沈靜的木頭雨淋板，大而多的通風窗戶，典型日式和洋折衷風格，建築基座有幾個柵條式通氣孔，就像龍貓裡的古老房子那樣。戶戶庭園種植的花樹，添上台灣軍官宿舍的植物標記，園內蔭綠的草坪，看得出受到仔細的照顧。

這裡是原日軍步兵第二聯隊官舍群，建於1925-35年間，二戰之後輾轉成為成功大學教授宿舍，而台南知名前輩藝術家郭柏川，與家人就在這裡住了25年。屋子裡頭，防潮而抬高的和式地板，寬闊的座敷空間，是各項活動的場地；門框窗櫺，像以前小學教室的佈告欄木框，塗著令人熟悉的綠色，一種帶著時代回憶的綠，院裡有座咾咕石造水池。

數十年來，這區日本時代的房舍，因官方釐不清管理維護責任，一直杵著無動任其頹圮，其中一棟雙拼官舍甚至在2000年燒燬。直到2003年，才被指定為古蹟，但波折卻未止，官方竟有了拆除構想，急得文化人、社區人、基金會相繼奔走，搶救這些房子，畫家女兒郭為美，不忍房舍在差錯之間被時光摧殘，承接先父遺志、自力出資修繕過往家園，2010年毅然成立「郭柏川紀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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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柏川是台南少數的前輩畫家。令人意外地，像台南這樣的文化古城，以此為基地的前輩藝術家實際上並不多。年輕時留學日本東京美術學校，曾數次旅居中國東北，並在北平藝專教書多年，最後在時局之下返台洄居台南，是為紀念館現址。

在日本接受外光派的養成訓練，郭的作品重視形體與形象，在技法與觀念上，明顯帶有外光派的邏輯基礎，而後在北平時期，與藝術家梅原龍三郎等人的來往，深深影響郭柏川思考油畫民族化的架構——他開始以宣紙替代畫布，以紙承載追尋民族性的重量。中晚期的作品，用色多了野獸派的提示，明度提高、純色使用、低飽和度，渲染效果讓作品呈現特殊的簡潔明亮，與當時台灣流行的畫風樣貌相當不一樣。

郭柏川在早期台灣藝術開始蓬勃發展的脈絡上，佔有重要位置，他的一生在台南、東京、東北、北平、台北，一個又一個地方居住，各處的社會文化與生活，都與他的創作息息相關——特別是台南。城裡的赤崁樓、廟宇、公園、漁港、運河，鮮紅陽光照射出紅色系的色彩使用，透過畫家眼睛與西方美術訓練的手藝，台南的空間與視覺，被郭柏川的繪畫語法謄上了畫紙。

雖然不算是藝術流派的創始掌門，也仍有時代性的限制，但在殖民時代之下的台灣藝術史上，郭柏川是美術運動的現代化的首批藝術家，其思索美術史的民族定位、以及處理態度與手法，影響往後藝術創作者的思路甚為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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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居住址吸納了台南藝術史的諸種片段，老屋舍終是是留下了，但人搬離之後，故事沒人說，建築的魂就會開始散了。於是，自從自力維修自力開館之後，故事擁有者畫家女兒、劇團、社區人與文化人的的協力照護，開始讓房舍殼子填上新的故事，持續擁有回憶以外的流動連結，不讓它被人的記憶淘汰。雖然庭園少了過去生活用的木瓜樹、絲瓜藤、雞舍，搖身變成淡淡日式的美麗花園，但同時，屬於當代的藝術價值也正在這個地方鑿下印記。至少，還能靠著藝術帶來的價值說服官方，保留多一點原貌地，不受台灣舊社拆除的老宿命，讓空殼裝進更多的故事。

2010年，「那個劇團」團長楊美英在台南社大以「城市故事人」凝聚力量，透過戲劇式故事導覽員的培育，讓空間的故事一個個傳下去。他們一群人在這裡輪值照護，除草、刷地、打掃，開課、排戲、導覽、舉辦市集與展演，並以「畫家郭柏川」為主題，把藝術聚落變成劇場場景發生地，讓市定古蹟與畫家生活發生連結。

此外，2012春秋兩季，「那個劇團」也在紀念館以特定場域表演，將場所意義與戲交互編織，上演二場精彩的郭柏川故事《畫外》與《私信》。《畫外》從郭柏川夫人朱婉華的角度出發，編導演吳思僾以意識流手法，劇畫相織呈現朱婉華傳統女人的溫婉以及必要的堅毅。楊美英編導的《私信》，以非寫實手法從畫家女兒的視角，想像與爹爹的甜密過往，把古蹟裡一段不曾離開的故事重新構思編現。

2013年，「321巷藝術聚落」揭幕，「那個劇團」與「城市故事人」延續過往的行動力量，進駐紀念館，以繁雜卻重要的管理維護與展演實作，向前輩藝術家致敬。郭為美延續父親的身影，每週返回舊家教畫，辦畫展也交新朋友。他們的身影延續與進駐，場所的故事慢慢擴大，時間的累積讓情感與行動力量的投注，創作者的心與魂同時也會受到場所澆灌。

日本軍官的離開，成大教授的離開，「人」的離開，原日軍步兵第二聯隊官舍群對新來的人還可以如何產生連結？郭柏川故居，透過當代有心人的藝術活動，與人再度續緣。只要人們使用它，它就有理由不死，直到當人遺忘存在的理由之時，就會拆除，唯一聯繫這些物質的，就是那情感。

我想這便是建築物保留的價值。郭為美、那個劇團與城市故事人，是中介古蹟靈魂延續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