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2012.9發于觀察者藝文生態觀測站
今天我第二次在波魯坦斯基的「最後的教室」這件作品。2003年開始的廢校計畫,「最後的教室」則是在2006年完成的作品裝置。不同於另一件廢校計畫鉢&田島征三作品「絵本と木の実の美術館」的colorful對比校園/學生消失,波魯坦斯基以黑暗、微光、熱氣,表達消失、不在場或者死亡。空間瀰漫著恐怖氣氛,不寒而慄的氛圍,嚇死一堆觀眾和小朋友。開展之前我一個人假裝包場似的走在作品裡,頂多也只能爬完三分之二,最後實在是越來越害怕不敢再往前。
這個展場由Benesse的福武總一郎資助,地方居民負責管理。今天值班的時候,便是四個管理人中的一位爺爺(暫稱A爺爺)與我一同幫大家蓋章。
快到中午的時候,另一位地方管理人走進櫃檯來閒聊。第一次值這邊班的時候,他就常跑來玩。他是這間廢棄小學的畢業生,一個腰很彎的老爺爺(暫稱B爺爺),拄著拐杖還可以到處走走的程度。他每次巡完展場,總是嚷著好熱好熱把所有電扇打開(明明櫃台這邊好冷)。今天我才知道為什麼。 越後妻有這地方還蠻偏鄉下的,上年紀的老爺爺老奶奶都講著口音濃厚的方言。今天值班碰到的A爺爺,或許是獨居的緣故,他很喜歡講話。前三個小時,我真的不能聽懂他在說什麼,只能一邊抓關鍵字猜意思與搗蒜式地社交回應,一邊撐著快要睡著的眼皮,希望自己不要太過失禮。不過也托這位愛講話的A爺爺,大約到下午四五點的時候,發現我忽然可以聽懂他口音的邏輯、瞭解他說的字詞是什麼。
上午,B爺爺招招手要我跟他一起進展場,他向我說明一樓的投影要表達的是什麼(「是雪喔!下雪的意象」、),然後說著那邊那個超大風扇其實並沒有用電力轉動喔,他指著二樓那個跳動的心臟音是藝術家自己的心臟音因為他是一個廢棄學校轉變成美術館的「心臟」,他指指三樓那些透明棺木般的東西是一年級到六年級與師生的什麼什麼……諸如種種。他說這些都是藝術家與策展人裝置作品時,跟他上課的。
(ㄟ~~~~真的耶! 只要用雪來思考第一個空間,就可以很完整的用語言把這空間解釋出來!!)
只是,才爬到二樓,我發現B爺爺額頭上的汗珠好大顆,才意識到爬上這些不怎樣的樓梯與移動這件事,對這個彎腰老爺爺是多麼花費力氣。
得到這麼多關於學校的故事,聽到B爺爺說著作品與藝術家的意念,感受他那樣熱切的眼神,內心與眼眶實在不行。
度完撐著眼皮的中午時光,下午三四點,B爺爺拄著拐杖提了二罐咖啡回來給我們。然後,他取了兩個塑膠袋,再用手勢招我出去
戶外。我們走到校舍西邊的苦瓜籬笆(用攀藤植物擋陽光讓校舍不這麼熱),他要我摘藤網上那些成熟的苦瓜。
踏著雨剛停的草與土,陽光正從苦雲中露出,螽斯蟋蟀夏蟲青蛙依著步踏持續飛散跳出,我到爬滿苦瓜藤的網邊,拿B爺爺的拐杖一個一個,依他教下的指示把苦瓜打下。
兩大袋。
然後,二個二個分入小袋,放於作品入口處,讓觀眾隨喜帶回去。
他很厲害呀。如果是一個關係性藝術的作者。熟悉的普通的不凡。
在踩著濕潤土壤,鬆鬆軟軟的草叢,趴趴跳出的小蟲,還有觸到苦瓜上的滑滑青蛙,我理解到,這是失落的農業感動,泥土孕育出來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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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爺爺坐在我們的前方,他好像發現自己好幾次嚇到進場的觀眾,我想他懊惱的習慣也不想讓人困擾。
我想跟他拍照,但後來還是放棄了。
我想著,我做為一個外國人,把住民當成風景,把他對我的午後當成驚訝的對象,好嗎?我月底就離開了,其他的義工也不會每天都來陪他聊天,他需要的不是我給他滿足的回應,他們需要更多的是陪伴。
從這份熱切的行為中,我感受到一個不僅僅只是一個叫做好客熱情的東西,我試想,如果我在生命後段,我每天沒能看到幾個人,我靠著這些東西,實在是很寂寞。我想多和一些人聊天,我想認識一些人,我不要回報,我只是就是僅僅如此。
我知道希望遊客或陪伴者可以一直來,同時也知道我們不可能一直都在。總是有散場也有再聚的時候。
一個人,年輕人,幾乎不太可能長久駐留在一個只是停在這樣的OOO。我有夢想,我有追逐的理想,每個人有所求的生活,誰要留下來陪幾個末端的老頭子們?又或者這個「誰」又能如何不求名利的呆在沒有名聲的地方做沒什麼顯赫的事情?或者這麼陰性地簡單的沒什麼翻山越嶺成就感的工作。如何克服那樣「沒啥了不起」的自我說服?
在這個NPO機構的其中一個組織裡面,我發現他們一種實踐方法便是「流動的陪伴」。年輕人不可能永遠留下,人不可能永遠都在一個地方,但義工組織本身人員「流動」這件事,讓永遠的陪伴變得可以持久運作。
雖然喜歡的陪伴者還是有一天還是會離開,但至少,我不是如此的寂寞。我還有這些回憶,與要新認識的新朋友。
雖然,說到底這並不是最理想的「自給自足的倫理」,或者倫理完美。
整體來說,新種類公共藝術,關係性美學的作品,或許仍是值得推行的。
- Nov 12 Tue 2013 18:34
田野日記:地元管理者_2012.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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